1998年临近春节的时候,我们这个号称陕西小江南的美丽城市也难以抗拒季节轮回,小雪纷飞,寒风扑面。寒冬的下午,监狱周边的农户鲜有人出门,都呆在家里烤火看电视。由于不能回家过春节,我只好在忙完一天的工作晚饭后沿着乡间小道感受扑面而来的浓浓的春节气息。
暮色中,不经意间我看到一个由远而近的身影,渐行渐近我才看清楚是一个年龄约50岁左右的农村妇女,衣着很是破旧,黑白相间的头发由于长期风吹日晒,都变成灰棕色,脚上的鞋子满是泥土。女人怯生生的看着身着警服的我,赶紧低头从我身边匆匆离开。
等我回到单位门口的时候,我再次碰见了那个女人,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大门外边,双手紧紧的操在袖筒里,佝偻着腰,昏黄的灯光静静的照射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她就像寒风中摇曳的一片黄叶,让人觉得孤单而寒冷。
女人看见我过来,紧张而羞涩的张了一下嘴,声音小到我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职业的敏感让我猜测,她一定是某一个服刑人员的家属。我很理解这样的人群,尤其来自农村的服刑人员家属,因为服刑人员给家人所带来的伤痛更甚于牢狱之灾,淳朴的民风对服刑人员的鄙视和唾弃让家属不自主地感到低人一等。问清楚女人的情况后,我震惊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莫名的心疼。
女人来自安康山区,她的孩子因为抢劫、伤害罪被关押在汉江监狱服刑。半年前当她接到家人转寄过去的入监通知书的时候,她和丈夫正在温州某个建筑工地辛苦劳作。因为孩子抢劫伤害他人所需承担几万元的民事赔偿让她和丈夫不得不背井离乡外出打工,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让她常常心里诅咒但却感情难以割舍,毕竟,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啊。
为了节省一点路费,春节前她和丈夫商量,丈夫留在温州继续打工,她孤身一人从温州赶到汉中看孩子。旅途劳顿让她沉沉睡去,等到下车出站检票的时候,她才发现衣服口袋被割了个口子,钱和车票都被偷走了。火车站的值班人员看着老实巴交哭泣不止的女人,问清楚情况后便没有再为难她,让她出站了,口袋里只有路上买了个饼子剩下的3.5元钱,她连去监狱坐车的钱都不够。
也许,母爱的伟大之处就在于爱从来不会有功利性,爱子心切是为人父为人母最独特的感情,千山万水也难以阻隔。渴望见上孩子一面的迫切心情顽强支撑着这个善良母亲,促使她在刺骨的寒风中从火车站盲目的去了本市的另外一个监狱,几经打问后又来到我们监狱,从中午走到晚上,前前后后走了四十多里路。
听完女人的讲述,我一阵心疼,为这个母亲的执着大爱而感动,为大墙之内她任性无知的孩子而愤怒。但是女人什么证明都没有了,身份证没了,入监通知书没了,我如何证明她的身份呢?好在她的孩子恰好在我所在的分监区服刑,于是我赶紧回到分监区,找到他,确认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太早,等我忙完再次回到大门口的时候,周围的一切早已寂静无声,只有乡村不时传来的几声狗叫声。我到宿舍拿了两包方便面送给女人,带她在村子农家找了一个住处,让她第二天早晨八点半到监狱门口等我。
第二天早晨我把情况给分监区指导员和监狱领导分别进行了汇报,监狱领导非常重视,立刻通知相关科室破例办理接见。
那年是监狱法颁布实施的第六个年头,监狱的各项管理工作虽在规范中起步,但却在财政保障缓慢到位的情况下监狱的硬件设施依然破旧不堪。监狱的接见室就是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服刑人员和家属中间用水泥台上插钢筋隔离,相互面对面对话,警察在旁边监听。等我把服刑人员带到接见室的那一霎那,那个女人早已泣不成声,他的孩子则一脸懵逼。因为担心这名服刑人员知道母亲的情况情绪失控,所以查验他母亲身份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况。
亲情是人类最牢固也是最容易被击溃的一种情感,它就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也许,对这名三代单传的服刑人员来说,被娇惯被溺爱是他在犯罪之前不能用心体会甚至厌烦的生活常态,入监后严苛的管教和冰冷的监狱小社会让他才真正知道母爱亲情的珍贵和稀缺。
当母爱用奔袭千里,一路坎坷和可怜的遭遇来演绎述说的时候,击溃的情绪总会不由自主的失声痛哭,母子两人双手紧握,泪眼相看。其实亲情的言语是最简单的甚至是一种唐僧式的絮絮叨叨,也许对他来说,责怪、叮咛、担心和规劝这些最简单最能耳熟能详的话语现在听起来更是亲切,特定时刻亲情教育的力量在于:妈妈您说了,孩儿会刻心铭记。
2003年也是一个水乡江南小雪飞扬,寒风扑面的季节,我像往常一样,行走在乡间小道,电话忽然响起,一个带有江浙口音的女人说道:“王警官,还记得我吗?感谢您的帮助,孩子减刑释放后,把安康的土特产贩卖到温州,我们现在都很好……”
(供稿:汉江监狱 王小林 编辑:李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