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后晌,老人从县城的一个窄巷里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右手捏一根不到两尺长的小木棍,左手拽着黄色的蛇皮袋。干瘪的袋子里,装着几个她刚拾进去的废旧塑料瓶。广场周围的垃圾桶旁边,人们照例几乎每天都能准时在这个时候看到她那矮矮胖胖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她姓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家住哪儿。这时,广场上的人流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人们有说有笑,在崭新的塑胶跑道上悠闲地转着圈。喧天的锣鼓响起来了,花红柳绿的秧歌队伍扭起来了。伴随着音乐的节奏,成排的伞头上下舞动,成排的扇子左右摇摆。头顶的风筝也密了,细长的蜈蚣,五彩的凤凰,黑色的老鹰,翩翩的蝴蝶,最惹眼的要数那武艺超群的齐天大圣了。各种风筝络绎不绝,精灵一般地都向高处的天空飞去。
“好,助理小姐,咱们就在这个地方开始直播吧。”一位新近走红的快手男主播,在离老人二、三十米远近的地方摆弄好自己的行头后,吆五喝六起来,周围迅速形成一个圈。浓妆艳抹的女助理把手里的不锈钢盘搁在地上,她那超短裙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臃肿的身材。盘子里稀稀拉拉地放些纸币,面额从一百元、五十元、贰拾元,到拾元、伍元、一元,样样俱全。一百元和五十元各两张,余者大多为一元。声音又尖又细的女助理,挥舞着长长的红指甲,大声喊道:“亲爱的老铁们,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烦请各位往外闪一闪!”
男主播腆着个啤酒肚,手握话筒,径直来到老人面前,面带微笑,绅士般地说:“这位大娘,今天你的财运来啦,一会儿咱们做个游戏,捡钱比捡垃圾强。我来采访你一下。”
“你说啥?”老人似乎没听清,抬起头,一面用手遮挡住耳廓,一面微微迷起眼睛。老人身着淡灰色衣服,虽然陈旧,但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块天蓝色头巾缠着头,两绺苍白的头发微露。
“你一天捡破烂能挣多少钱?”男主播移动了一下镜头,把老人展现在屏幕里面。
“五、六块。”老人微笑了一下,露出满口白色略微带黄的美丽的牙齿,说道:“我不是捡垃圾的。”
“那你要这些烂纸片子和旧瓶子做什么呢?”男主播一脸疑惑,指着老人旁边的蛇皮袋和一小捆黄色的纸片。他继续问:“你捡垃圾不就是为了卖几个钱吗?难道你不缺钱吗?”
“这辈子我从来没缺过钱。”老人一边解释,一边摘下手套,捋了捋两鬓的头发。接着说:“我只是感觉这些小东小西被倒掉了实在可惜。”
男主播更不解了:“大娘,那你家里人过得还好吗?”
问到这里,老人十分肯定地说:“儿女们都在公家单位上班。我不愁吃不愁喝,自个享清福呢。”
“大娘,你就陪我做个游戏吧,或许一铲子下去,可能一百元大钞就到你的手了。”男主播近乎哀求着老人。
老人嘴唇紧闭,坚决地摇了摇头,显然让男主播太失望了。当着众人的面,他不自在起来。人群的后面,不知是哪个调皮鬼起哄了一声,一个响哨呼啸着划过头顶。
老人仍在这一溜垃圾桶前站定,她微微喘了口气,又开始了她的工作。她轻轻地掀起了又一个绿色的桶盖,里面似乎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散发出来,她的身子下意识地朝后躲了躲,随后她又凑上前去。她把头歪向一边,眼睛斜视着桶里,用小木棍左右拨拉了两下,接着又上下挑动了两下,确认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后,才把桶盖重新关好。她全神贯注着,动作是如此娴熟。她的那双白色线手套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华灯初上,洁白的灯光把老人的影子拖地很长很长。不多时,老人就消失在这灯火璀璨的城市夜幕里。
(供稿: 刘利平)